二月二应该剃头还是吃撑腰糕，苏州人说我全要

“草长莺飞二月天，拂堤杨柳醉春烟”，横平竖直的十四个字，描摹出了山温水软、吴音婉转的江南。江南的二月仿佛是人们的精神家园，有无数诗文对其咏叹：“江南二月春，东风转绿苹”“江南二月时，杨柳绿华滋”“江南二月春水生，不如春草满山青”“江南二月春深浅，芳草青时，燕子来迟”……江南人自己也喜欢二月，在传统民俗里，他们给二月加了好多“戏”，比如“二月二，龙抬头”。

龙在老百姓心中是吉祥的神灵，《说文解字》中解释说，龙是“鳞虫之长……春分而登天，秋分而潜渊”，想来，就是从龙身如同蛇形这个特点出发，认为龙如蛇一样，也是要冬眠的。春分这天，飞龙登天。登天之前，需先醒来。二月二这天，龙就从冬眠中苏醒而抬头、抬头而势蓄，于是这一天就具有了起始、振奋、出发、向上的寓意。女子停做针线，以免“刺伤龙目”；男子剃头理发，以期如龙冲天。

但是如果你问老苏州，他们会告诉你：“哪里有什么龙抬头啊！是这几年从北方传来的习俗，老底子苏州人没有这个说法的，二月二么，是吃撑腰糕的！”撑腰糕是啥？就是吃了能让你的腰变结实、能撑住重压的糕。

二月二前后，你到苏式糕团店里就可以找到撑腰糕，它们通常被做成长条形薄片，白白糯糯的，有些店家还会撒上桂花，还有些店家会用特制的模具，将糕做成胖胖的括号形状，如同猪腰子。按照“以形补形”的传统饮食养生理念，这种撑腰糕吃起来好像就真的能让人一股勇气就从脚跟直撑到腰眼，仿佛有了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武力值。

一则流行于苏州地区的民间传说则让其撑腰的功用有了“佐证”。说是虎丘塔建成后，时光荏苒，也不知到了哪个朝代那个时期，塔倾斜得越来越厉害，眼看就要坍塌，这可急坏了土地公。他思前想后，决定要用神威来抢救宝塔。于是在某天晚上，苏州城的男女老少个个做了同一个梦，梦里被叫去用绳拉正虎丘塔。塔多沉啊，大家在梦里使出浑身力气，结果第二天早上醒来，全城的人个个都觉得腰酸背痛。这一天是农历的二月初二，正月里没吃完的年糕已经变硬，又不舍得丢掉，人们一般就将其切成薄片，起油锅煎了吃。神奇的是，早上起来吃了年糕的人，立马腰就不酸了，背也不痛了。大家奔走相告，都把年糕切薄油煎了吃。于是人们就把这个糕命名为“撑腰糕”，苏州人也就此留下了二月初二吃撑腰糕的习俗。

撑腰糕最传统、地道的吃法，当然就是油煎，也可以隔水蒸。老底子是将正月里吃不完的年糕换种吃法，虽然节俭，也有口彩，毕竟已经放了一个多月，吃口上有所欠缺。如今再没有人家过年时动辄备上几百斤的年货，年糕也现吃现买，撑腰糕自然也是新鲜制成。用糯米、粳米配比好，磨粉，拌入红糖，讲究点再加入果仁、红枣，放入笼格中蒸熟，一咬甜津津、糯叽叽、香喷喷。这种新出笼的米糕如果再架起油锅，煎得两面金黄、外焦里糯，那种滋味，是一口咬进嘴里、神魂俱化，就像融化在鱼米之乡的浪漫江南里。

但我要悄悄地告诉你，实际上吃撑腰糕的这个“老底子”，也不算太老。在清代袁景澜所著的《吴郡岁华纪丽》中有“撑腰糕”一条，下面的注释是：“二月二日，以隔年糕入油煎食，谓之撑腰糕，云可免腰痛疾，然于古未闻……均无撑腰之说。”《吴郡岁华纪丽》成书约1849年前后，而比他稍微“古”一点点的，成书于1830年的《清嘉录》中，果然不闻有撑腰糕的说法，让人怀疑，江南人吃撑腰糕的习俗就形成于1830年到1849年之间。

被老苏州摇头的“龙抬头”也一样。还是在《吴郡岁华纪丽》“撑腰糕”条目的下面，又有一个注释：“《帝京景物略》称：‘二月二日曰龙抬头，煎元旦祭余饼，熏床炕，曰熏虫儿；谓引龙，虫不出也。’”倒是确定有龙抬头的说法，除此之外其他的苏州传统地方文献中，都不见记载。但《帝京景物略》记录的是明代北京的风景名胜、风俗人情，与江南相差千里。十里不同风，百里不同俗，千里大不同，这条记录反而是江南老底子没有“龙抬头”的明证。

然而如今的确有了，不仅朋友圈有、各路媒体的报道中有、苏州市民的言谈寒暄中有，在一本被公认为比较权威的当代民俗著作《四季风雅》中也有。换言之，不论以前是哪里的，如今的二月二龙抬头，苏州也有了。

我常在翻阅文献典籍的时候，因为一些街巷市坊的消失而感到惋惜，然后又在现在的报道中发现如今道路的数量竟超过了旧时。拓展的城市、新开的道路，他们组成我们眼中的新风貌，也将成为后人眼中的老地名。我又常想，如同一些老行当在社会进步中必然消失一样，一些民俗，曾经与封建帝王制度、与落后的生产方式息息相关的，失去存在的土壤也没有了存在的必要，其消亡也是必然的。那么，伴随着新的社会制度、新的生产方式而产生的新的生活方式，是不是就能被视为新的民俗呢？

所谓民俗，就是人们为了创造或祈求更美好生活的一些共识性的举措，表达着向善、尚美，传递着和合、孝亲、仁爱、诚信、慎终追远、求大同等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观。再换言之，只要是能够创造或表达对更美好生活的向往、能引导人们向善、尚美，能让大多数人喜闻乐见的，无论这些做法是新出现的，譬如之于1830年的撑腰糕，或者原本北方地区的民俗龙抬头，都可以成为当下江南风土人情、民风民俗的一部分。

所以，现在的江南人完全可以毫无障碍地表示：嗯，春节过完，迈入龙年，因为有了糕的撑腰，我们就可以如龙抬头，撸起袖子加油干了！